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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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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嘉年回來的時候,在沈船的船頭看見了蹲著的康盂樹。

他披著個雨披,對著茫茫的黑沈海浪點了根煙。

“哥,你怎麽過來了?又來監督?”

康盂樹循聲回頭,拿起將腳邊的袋子甩過去。

康嘉年手忙腳亂接過——薄薄的塑料袋裏是他遺漏在家的鑰匙。

“你真是比爺爺還粗心大意。”康盂樹叼著煙道,“我今晚要出車,你學完就回家吧,別亂跑。”

“哦。”康嘉年扁著嘴強調,“那我比爺爺還是強點的。”

“你還得意上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剛又跑哪裏去了,不是早出門的嗎?”

康嘉年晃了晃手裏的雨衣:“青夢姐剛淋雨過來的,我怕回去雨還不停,就去買這個了。”

康盂樹小聲地念了一句怪不得。

康嘉年忽然震驚:“你不會剛進去了吧……”

“剛我以為是你呢。”

“是我你也不能亂進好不好!”

康盂樹撇掉煙,舉起雙手投降:“好好,是哥的錯。”

康嘉年悶悶道:“沒事啦……”

康盂樹看了眼他手裏的東西,說:“你就買了這?其他什麽都沒買?”

“啊?還要買什麽?”

“……沒什麽,你進去吧。”

康盂樹輕抖雨披,濺下滿身的雨,朝岸上走去。

康嘉年大概明白剛才發生的插曲後,接下來和黎青夢的接觸都很小心,生怕她心情不好自己被連坐。

但是黎青夢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,依舊很耐心地指導他畫畫,還在他遞過來雨批時說了謝謝。

只不過,她的平穩情緒在康盂樹再一次現身之後破功。

康嘉年莫名感覺到船艙內氣壓變低,一回頭,康盂樹拎著白色的塑料袋從船艙的階梯上下來。

康嘉年很意外,他還以為康盂樹剛就去車隊了,沒想到他還抽時間回來,不會是自己又落什麽東西他給送來吧?

黎青夢裝沒看見,繼續接著剛才的話對康嘉年說:“你這一塊兒太硬了,交界線可以再虛一些……”

康盂樹走過來,把袋子扔到沙發上,打斷了她的話。

“這是預防感冒的,晚上回去記得泡熱水喝。”

黎青夢沒接。

他清了清嗓子:“沒別的意思。萬一你感冒,容易傳染我們。”

黎青夢冷聲:“你臉皮厚,絕對傳不到你。”

康盂樹皺眉:“我哪裏臉皮厚了?剛剛我可什麽都沒看見。”

康嘉年大氣不敢出,看兩人你來我往,眼珠跟著左右亂轉,忙得不行。

“……可以,請你,出去嗎?”黎青夢咬牙切齒,“打擾到我教學了。”

康盂樹看了眼時間,不用她多說,飛快地拔腿就走。

黎青夢指著沙發上的袋子對康嘉年道:“你哥的東西,你拿回去吧。”

他弱弱地撥開袋子看了看,略感奇怪:“……裏面怎麽還有治療濕疹的藥膏啊。”

聞言,黎青夢差點把手中的鉛筆折斷。

……他一定看到她的背了。

那小子居然還敢氣定神閑地說什麽都沒看見!?

她一點都沒有因為對方買了藥膏而感動,反而充斥了被占便宜還有苦不能說的憋屈和無語。

自從家裏出事之後,朋友圈就是一片空白的黎青夢破天荒地發了一條朋友圈。

而且只對某一個人分組可見。

“終於在南苔發現了比連綿不散的雨還要討厭的東西[微笑]”

五分鐘後,黎青夢發現這個“東西”居然還給這條點了個讚……

第二天,7:45的轟鳴聲把黎青夢薅醒時,她感覺到頭在隱隱作痛。

也許還是沒能避免的淋雨後遺癥,也許是她在懼怕今天。

就在昨晚回來後,她躺在這張陰濕的床上,定了一張今天早上10點去京崎的高鐵票。

睜著眼睛躺到八點整,黎青夢翻身下床,簡單咬口面包,收拾了下住一晚的行李,拎著小箱子出了門。

南苔這個小城,去到京崎的高鐵一天只有零星幾班,早上只有這一班,錯過就要等下午,她不敢磨蹭耽誤時間。

順順利利登上車後,她看著南苔沈悶的景色不斷倒退,卻沒有絲毫雀躍。

這是一趟有去有回的行程,和離開這個概念完全無關。

更何況這次去京崎,她肩上的任務可不輕松。

但當荒蕪的濃霧逐漸散去,車輛一路向北,替換成郁郁蔥蔥的藍天和空曠的原野,她的心好像也被逐漸打開了,慢慢有了呼吸的空間。

幾個小時後,廣播播報即將停在京崎南站。

黎青夢湊近車窗,兩側摩天大樓沖進視野的瞬間,她的心臟跳得這輛列車還快。

明明只闊別幾個月,卻感覺是上一世紀的事情。

車水馬龍的街頭,刺目到浮塵的陽光掠過高樓的玻璃窗,在她的臉上留下光點。

黎青夢隨著擁擠的人潮走出站臺,輕吸著空氣裏的風,風裏夾雜著微末的柳絮。

同樣的月份,卻沒有見鬼的回南天,是一種幹燥的涼爽。

這裏的每一樣都是她所熟悉的,也是她所喜歡的。

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張,在迎接這座記錄了她所有飛揚和驕傲的繁華都市。

黎青夢拖著箱子擠上地鐵,這個交通工具而言對她一直都很陌生。

以前是不需要坐,後來在南苔是根本見不著,壓根沒建。

輾轉兩條線,黎青夢疲憊地到達了定好的賓館。

這是放在以前她壓根看不上眼的連鎖賓館,但在經過南苔筒子樓幾個月的浸泡,她打開房門後居然覺得很順眼。

不會漏水的衛生間,幹燥的被褥,能看見電視塔的窗戶。

她本應該翻出行李快速洗個澡,沖掉身上一路沾染的味道,把自己拾掇得體面些。

但是在看到這扇窗戶後,她鬼使神差地站在窗戶前發了很久的呆。直到高聳的電視塔亮起滿面的燈火。

她居然一直看著這片景色,傻站到日落。

因為耽擱,黎青夢只來得及洗澡,沒化妝,素著臉上了高峰時段的地鐵,出地鐵後又輾轉打了一輛車,去往根本沒有地鐵和公交可以抵達的僻靜別墅區。

該小區需要刷卡才能進,她止步於此,掏出手機,撥出了通訊錄裏的某個號碼。

原來的號碼在當初去南苔的時候就換了,對方接到這個電話,恐怕不會認出是她。

但就因為不認識,才被接通了。

“餵,是誰?”

黎青夢柔和道:“大伯,晚上好。”

“啊……是你啊。”他語氣冷淡下來,“我在參加飯局呢,不方便講電話。有什麽事要緊嗎?不急的話我們改天再慢慢說啊。”

他故意把電話拿遠一些,讓她能夠聽清周圍的嘈雜聲,證明自己不是在騙人。

黎青夢耐心道:“不著急,那您大概什麽時候回家?我們再聊。”

電話那頭一頓:“那就說不準了,你是這個號碼吧,我待會兒給你打過去啊。”

接著就是忙音。

黎青夢再打過去時,電話就變成了對方更正在忙線中。

她被拉黑了。

對此,她已經有所預見,面色平靜地站到小區大門的邊上等人回來。

她用了最笨的辦法,守株待兔。

京崎春末的夜晚依舊料峭,她裹緊身上的大衣,將近淩晨時分,隱約在涼風中看到了熟悉的車牌。

車燈晃過來時,黎青夢一眼不眨地提步懟到車前。

黑色轎車猛地急剎,司機正要破口大罵,後座的男人擺擺手,從車上臉色難看地下來。

“……哎,沒受傷吧?這大晚上像鬼一樣突然躥出來,差點把我們嚇一跳。”

黎青夢很快速地說:“知道大伯忙,可能抽不出時間來聊聊,我就幹脆親自來找您了。”

“也還好,不是說了會給你打回去嘛!”他擺出關心的姿態,“你和你爸又搬回來了?”

“他沒來。”黎青夢語氣放低,“最近我爸……那病又覆發了,需要動手術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他吃一驚,眉頭緊鎖。

“大伯,上次我們家那麽難,也沒有開口要過您一分錢。這次我實在沒辦法了,我找不到誰還可以求助,只有您是我爸唯一的親人。我沒想拿這個綁架您,幫是情分,不幫是本分,我都知道。如果您最近手頭上有閑錢的話……我不是白借您的,加上利息算在我頭上行嗎?”

她從包裏拿出一張欠條的模版。

“我都準備好了,絕對不會賴您的。”

面對黎青夢的低聲下氣,大伯淡淡嘆了口氣。

“不是我不想幫,我就這麽個弟弟,我也心疼啊。但是你嬸嬸前段時間也生了場大病,你表哥呢還在國外惹事,擺平那個也花了我不少錢。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吹來的,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啊。”

黎青夢握著欠條的指節不知不覺收緊,硬著頭皮道:“您再考慮一下,利息我可以再調高一些……”

他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現金,徑直塞進黎青夢的包裏。

“這是我的一些心意,你也不用還了。”

他看了眼腕上昂貴的名表,嘀咕道:“哎喲,時間不早了。我明早還有個會議呢,還挺想再敘會兒舊的,可惜了……你今天來得時間不巧。這樣啊,你也早點回去休息,有空我會去南苔看你爸的。”

黎青夢木然地看著黑色轎車重新發動,緩緩駛進噴泉湧動的小區。

那道對她關閉了一晚上的厚重大門開啟了一下子,再度關上。

黎青夢翻出剛才男人塞進來的幾張票子,都不用數,四百塊錢。

一種極強的羞辱感席卷全身。

她像是叫花子一樣被打發走。何必呢,幹脆一分不給,可能她還好受些。

思及此,黎青夢將票子揉成一團,振臂扔了出去。

胸口的郁結之氣也順勢跟著拋物線瓦解,但隨即反饋回來的,是更大程度的悲哀。

那可是四百塊啊。

黎青夢後悔地追上去,蹲下身,把那團紙幣一張一張展平,放進包裏。

然後,她挺直背脊,取出無人在意的那張欠條模版,認認真真地在數額裏寫下,肆佰元整。

欠款人,黎青夢。

她鄭重其事地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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